站在時光巷口散文
這一天，又夾著書本和教案走進了教室。然而，與以往不同，當(dāng)我為孩子們范讀課文的時候，卻顯見得戴著近視眼鏡看不清書上的字體了。我須得摘下眼鏡，將書本湊在眼前，細細端詳，方能將那些綠豆大小的字兒看得清楚明白。恍然感覺，原來年近五十歲的我，眼睛早已變花了。
不由得憶起了年輕時遇到的一位老師。老師姓趙，代我們的生物課。那時的趙老師滿頭白發(fā)，但精神矍鑠，看不出一絲衰老的樣子。時至今日，生物課上所講的內(nèi)容，經(jīng)過時光磨礪，已然記得不大清楚了，然而，趙老師講課時的模樣卻是記憶猶新。趙老師上課，是帶著兩副眼鏡的——一副近視眼鏡，一副老花鏡。如果需要與學(xué)生交流眼神，趙老師就得戴上近視眼鏡，而要看教材時，他又不得不換成老花鏡。或許是嫌麻煩吧，后來，趙老師索性換了一副多功能眼鏡，只需按動眼鏡上的一個按鈕，“啪”地一聲，近視鏡與老花鏡也就可以隨意切換了。如此一來，切換鏡片時發(fā)出的一聲聲清脆的低響，仿佛變成了一組歡快的音符，與趙老師抑揚頓挫的講授相互應(yīng)和著，匯成了一首美妙的旋律，久久回蕩在教室的每一個角落。
時過三十年，與趙老師一樣，始終默默耕耘于三尺講壇的我，如今，眼睛也同樣花了。多年沒見敬愛的趙老師，據(jù)說，退休后，他隨著女兒定居到了北京。而此刻的我，正沿著趙老師曾經(jīng)走過的路，也站在了幾近“知天命”的`時光巷口。
年歲逐增，最顯著的特征，當(dāng)屬喜歡懷舊吧。晚上沒事的時候，我讓老妻取出壓在箱底的老相冊，就那樣肩并肩與她依偎在一起，摘了近視眼鏡，在明亮的燈光下，一張又一張地翻看那些老相片。從童年到上小學(xué)，從小學(xué)到初中，乃至上師范、上大學(xué)，再到后來返回母校——太谷師范參加工作，每一張泛黃的相片，無不記錄了那些細細碎碎的溫馨日子。偶爾心血來潮，我將幾張與學(xué)生的合影發(fā)到了微信朋友圈。萬萬沒有想到，這幾張老相片同樣勾起了昔日學(xué)生對過往歲月的深情回憶。其實，他們何嘗還是當(dāng)年的那些個意氣風(fēng)發(fā)的調(diào)皮孩子呢？大部分學(xué)生師范畢業(yè)后都做了中小學(xué)教師，年已不惑的他們，也正沿著我走過的路，教書育人，用生命捍衛(wèi)著神圣的教育園地。
歲月真是不饒人啊！那時，與學(xué)生一道去春游，倘若要翻過一道矮墻，只需以手托著墻頭，縱身一躍，“噌”地一聲，雙腿就會利利索索翻越墻頭，穩(wěn)穩(wěn)地定在矮墻的另一邊。而現(xiàn)在，如若再遇到這樣的情況，卻是萬萬不敢如此了。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，腿腳已變得不再那么靈便，甚而，要跨越一道臺階，也需緩抬腿輕落地，生怕扭了筋、崴了腳。
哦，老嘍！老到雙眼模糊，老到七記八忘。明明剛剛把手中的一件東西放到某一個地方，轉(zhuǎn)回頭，定會忘得一干二凈，急吼吼地呼喚老妻：“孩子他娘，我的那件東西呢？你幫我找找，快幫我找找！”每每這個時候，老妻常常會白我一眼，而后長嘆一聲：“老頭子，我們都老了！”
是的，我們都老了！然而，“老”自有“老”的趣味。大半輩子過去了，曾經(jīng)走過許多路，看過許多風(fēng)景，也遇見過許多人，經(jīng)歷過許多事，在悲歡離合的種種體味中，生命變得愈發(fā)圓融飽滿起來。猶如陳年的老酒，年代愈久遠反而愈是綿厚醇香。據(jù)說，王朔曾有過一句戲言——“老子曾經(jīng)年輕過，你老過嗎？”在王朔看來，“老”，或許也是一筆不可多得的精神財富吧。
人生，就是一場沒有返程的單向旅行。而“老”，也是無人可以逃避的自然規(guī)律。晏子說：“夫盛之有衰，生之有死，天之分也。物有必至，事有常然，古之道也。”生老病死本是天道自然，處于世事輪回的每一個生命，也大可不必為“老”而傷感，為“死”而恐懼。看透這一點，也就不會悲哀，就如夜空中的一輪明月，于圓與缺之間，都會灑落萬丈清輝，哪怕為夜行的人們送去一點光明、一點希望。
四十七年匆匆而逝，它帶給我的不止是蒼老的容顏與花白的頭發(fā)，它更多賜予了我一種豁達的心態(tài)與看穿世事滄桑的淡然。一汪湖水，歷經(jīng)千百年沉淀，在廣袤的藍天下，澄澈如鏡，倒映著藍天白云，倒映著遠山綠樹，讓人靈魂都為之而少了一分躁動，多了一分安寧。它以寬廣的胸襟容納了世間的一切污泥濁水，掩藏了歷史上的種種風(fēng)云變幻，呈現(xiàn)給人們的唯有一色的純凈，那是歲月百轉(zhuǎn)千回的深情饋贈，更是一種有容乃大的翩翩風(fēng)度。
盡力理解那些不能理解的人和事，甚至悅納不盡如人意的自己，是寬容，也是智慧。站在時光巷口，遠望前行者，循著他們或堅實或曲折的足跡，我的心中油然而生無限崇敬；回望身后正匆匆趕來的年輕一代，看著他們光鮮而紅撲撲的臉蛋，感受的更多是一股撲面而來的蓬勃氣息與初生牛犢不怕虎的銳氣。生命總是這樣，逝去的在不斷沉積，遙不可知的未來又充滿了全新的挑戰(zhàn)。生與死之間，少與老之間，哪一幅畫面不洋溢著生命的絢爛光彩呢？春的碧綠，秋的橙黃，夏的火熱，冬的靜美，將大自然渲染得多姿多彩，讓行走于人生四季的人們伴著這斑斕的色彩，漸行走向了生命的永恒！
站在時光巷口，我回味著、體悟著、感動著，也淡然地微笑著。也許再過三十年，當(dāng)我顫巍巍地拄著拐杖，回望今天的自己，心中定是一片澄凈與安詳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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